冠英出狱记

Written by Wong Ho Leng


March 29, 2008

仅仅10个月前，冠英要我向砂州党员与支持者传达一个讯息：“告诉他们不要对我的命运绝望！请告诉他们，他们可以打断我的背，就是不能摧残我的灵魂！”
那时候，张守江与我到加影监狱，跟冠英针对其法律案件交流了1时45分钟。这个案件导致冠英丧失自由、国会议员资格、专业职务、退休金，还有很多很多东西。这是政治领袖所作的最大牺牲。整个见面的过程让人伤感却不失其意义。
1999年8月25日标志着整整一年的监刑结束。当时，张守江、黄新楠与我很荣幸地代表砂州民主行动党前往加影欢迎冠英归队。
平时寂静的加影市镇当天显得非常热闹。数千个男女老少沿着路旁一直列队到加影监狱。他们来自社会各阶层，包括马来人、华人与印裔社群。整个路段到处可见用英文、华文、马来文与淡米尔文字眼书写的布条。与此同时，放眼可见民主行动党、人民公正党、回教党、人民党的党旗。这是非常历史性的一天。在马来西亚历史上，从来没有数千名各族同胞与各政党支持者，自愿前来欢迎一个服刑出狱的罪犯。从来没有国人能够抬头挺胸，毫不羞耻地欢迎一个刚出狱的罪犯。当然，从来没有国人会公开对一个出狱的囚犯喜极而泣！
然而，这个囚犯并非一般的罪犯。他是林冠英！他就是国际大赦组织所宣布的良心犯！
我们几个人在一大片人潮中缓慢前进。我们根本没有选择，只好慢慢地走着走着。
我忽然看到有个失明男子持着拐杖走在我前面。我不曾见过他。我直觉地牵着他的手，引领他慢慢地走下去。数十架相机对准这个镜头拼命按下快门。我问他是否能看到周遭发生什么事吗？他给了我一个很惊讶的答案：“不，我根本看不到，但我可以感觉到。我可以感受到自由的空气。我可以感受到冠英自由了。这就是我所要的一切。”
随着越来越多人围住我们，我不知道我牵着他的手何时被甩掉了。不过，我肯定还会有其他人愿意充当他的眼睛。
大约9时45分，冠英抵达了。当他在数千人的欢呼声中，站上马赛迪宾士轿车的顶部时，他挥拳并以坚定的语气向在场所有人高喊：“冠英克服了所有的苦难。没有人能够折断他的腰，更何况是摧残他的灵魂。”
正当冠英用三语发表演说时，群众欢呼及不停地高喊。我们到处可听到“烈火莫熄”的呼声。距离现场50尺，联邦后备队整装并全神聆听。他们根本不担心整个场面会出乱子。他们旁边站着整辆罗里的印裔园丘工友。我们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些人竟会聆听一个囚犯所发表的演讲。
当冠英演讲时，不见任何交通工具移动。在不远处，有一辆加影监狱的巴士困在人潮当中。坐在巴士车内的狱卒摇下车窗，专心聆听其曾经看管的囚犯正在说些什么。
由始至终，林吉祥站在冠英背后，就是为了确保冠英能够在车顶上站稳脚步。当时的林吉祥似乎很难控制其情绪。这些年来，他一直是个具有爱心及慈祥的父亲。
如今，冠英不再是个犯罪的囚鸟，反而是个英雄，更是一个奇迹！
冠英升放上空的数百粒的汽球，象征着其个人解放及迈向自由之路。
随着这些汽球在加影市镇的上空徐徐上升后，人潮是时候解散了。除了高喊“烈火莫熄”及“粉碎国阵”之外，许多不曾见过的人还纷纷向我们道别！我们这几个人竟要耗超过一个小时才能离开加影。
我们永远会记得加影这个小镇，曾经在如此重要的日子促使种族团结及互助。
当我们抵步时，民主行动党总部安排了许多的仪式和节目。
中午12时30分左右，冠英及其家人抵达民主行动党总部，获得在场所有领袖、党员与支持者报以如雷掌声。这些挤在红色帐蓬下的人物，无不钦佩冠英所展现的勇气和抱负。
当然，他们更对冠英尽管要面对长达12个月的监刑，却没有放弃其政治信仰感到骄傲。
这又是另一场铿锵有力的演讲。跟他入狱前一样，整篇演讲不乏爆发力、尖锐度及敏感性。这就是他所发表的最佳例证：
今天，我没有以低头丧气的姿态，更没有以动摇的信念从加影监狱走了出来。就像十多年前一样，监狱的围墙从来没有办法阻止真理、公正及正直的火焰，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不断燃烧。监狱的围墙绝对无法恐吓我们，或扼杀我们要为正义奋斗到底的决心，直至法治而非残暴统治的局面得以在马来西亚彰显……今天，我以一般平民的身分从围墙内走了出来。我失去了很多，我同时也学会更加懂得忍耐。然而，我要感谢双亲、兄弟姐妹、太太及孩子在心痛之余，仍然给予我无限的支持。若没有他们，我今天绝不可能站在这里……
滴答……滴答……眼泪不听使唤地掉到其摆在桌面上的讲稿。这些眼泪都是为其个人及家人所要承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而掉的。
冠英没有被这些泪水所击垮。他咬紧牙关地讲下去：
我要告诉在场的所有朋友，尤其是民主行动党亲爱的同志，不要对我个人的遭遇感到绝望。任何没有代价的成功是没有价值的！
请以我所承受的遭遇为荣，并让我们继续为民主、真理与正义斗争下去。我坚信这些困着我的铁窗及围墙，将能够激励你更加勇敢及毫无害怕地为党继续奋斗。
我们有理由对本身长期为是非对错而斗争感到骄傲。让我们感化所有马来西亚同胞，要他们跟我们一样：为真理斗争并严惩犯错者！
马来西亚的明天肯定会更好！
有谁能够怀疑他的诚意？当然，有谁能够怀疑当时在场给予丈夫无限量支持，让他出狱后可以继续展开政治斗争生涯的周玉清呢？
对冠英而言，这一天是非常感动人心的。当然，争取自由是要我们付出代价的。当他的话刺透在场每个人的赤子之心时，我可以听到周围许多人的泪水都掉了下来。
我再看看前方，竟然发现那位持着拐杖的失明男子，再次出现并坐在我前面。他低着头，把一只手掩在鼻尖上，而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，湿透了其裤管的一端。我敢肯定他体验到自由的可贵，及因争取自由而要付出的代价。
“冠英同志，欢迎回来！”这是我唯一可以对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。
1999年8月25日（吉隆坡完稿）